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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訣別 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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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半天了。怎麽的?千裏送情書?”

李老師看了看平攤在地板上,被摔出了紙包的桎梏,露出一角橘黃和橙紅混雜的,類似於西紅柿炒雞蛋的鮮艷東西,晶亮的小眼睛裏,好奇在鏡片後閃了閃。

他彎腰拈起紙包,順便幫張鈞若撿起掉落一旁的筆。

紙包還沒有完全散來,背面赫然寫著——“給張鈞若”四個龍飛鳳舞的黑體字,後綴著一個用黑筆塗就的愛心。

李老師拿精明的小眼在張鈞若憔悴的臉上掃過,看到張鈞若滿眼水氣,目光迷蒙。心道同樣身為男子,竟有一絲楚楚可憐的□□,難怪別人前赴後繼,真讓他有點——嫉妒。

他沈聲道:“我是個開明的人,不反對中學生談戀愛,但我反對中學生在我的課上談戀愛!今天,我就看看誰公然在我課上給張鈞若寫情書!”

幽幽地說著,李老師從紙包裏抽出了三樣東西,在看清手裏的東西是什麽的時候,小眼睛驟然瞪得溜圓,唇角抽搐,一臉疑惑地嘟囔:“益母草暖宮貼……痛經片……主治活血祛瘀……暖宮散寒……調經止痛……”

全班同學擡著頭,怔怔地望著李老師幾秒,突然抑制不住地爆發出接連起伏的哄笑。馬志遠直接倒在書桌上,手攥成拳頭,錘擊著桌面,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。

盧心悅嫩臉唰地漲得通紅。駱可可又羞又氣,把牙咬得咯咯響,怒目回視曲淩恭,心道:這個惡劣無恥的曲淩恭,她以為他要這些東西討好哪班女神,原來是用來羞辱張鈞若的!

暴風驟雨的中心——張鈞若有一瞬間的怔忡,待想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時,登時臉頰緋紅,羞憤難當,貝齒死死咬住下唇,由極度憤怒引起的呼吸急促,帶動著胃裏更像刀攪斧鑿一般抽縮疼痛。

他看到了紙包背面的大字,那個龍飛鳳舞的字體他再熟悉不過,那個人看到自己胃痛狼狽的樣子,就拿這個來羞辱他,嘲笑他,說他像個痛經的女人……

李老師看著張鈞若被氣得全身直顫,臉紅得仿佛要滴下血來,嘴唇已被自己咬破,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什麽情書,而是充滿了濃濃惡意的卑劣玩笑。折回講臺,把三樣包裝鮮艷的東西往講桌上狠狠一摔,厲聲喝道:“說,誰傳的!”

曲淩恭此時也是身子涼透了大半,他怎麽知道紙包裏包著的是暖宮貼和痛經片,而不是他想要的發熱貼和止痛片!

這兩種東西差不多,又有著微妙的差別,但就是這微妙的差別幾乎可以槍決他的全部善意……甚至被曲解成一種褻瀆,一種惡毒。緊盯著張鈞若幾乎要氣絕的表情,自己的心就如放在火上來回炙烤,連帶著五臟六腑都絞痛起來,指尖都在不停顫抖。

該死,該死,該死,怎麽會變這樣……最近一直開玩笑激他,沒皮沒臉地纏著他,雖然是小打小鬧,但惡劣的形象已經固定了,這一次一定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,事情向著想都沒有想到的方向斷崖式墜落,他曲淩恭都覺得前途暗淡,心灰意冷了。

☆、初吻!

見大家都沒有反應,李老師怒喝道:“行啊,不說是吧。盧心悅!誰傳給你的?”

盧心悅渾身一凜,偷眼看了看被氣得全身發抖,緊咬下唇的張鈞若,心道要是知道是這種惡意作弄人的東西,她一定不會傳給張鈞若,吞吞吐吐地道:“是、是我後座。”

後座又被叫了起來,在出賣同學還是背黑鍋的艱難抉擇中,躊躇著選擇了前者。

傳遞路線逐漸清晰起來。

曲淩恭對此充耳不聞,他目光全心全意地黏在張鈞若身上。

腹內的疼痛更加肆意叫囂,冷汗濕透了背脊上的衣服,黏膩冰冷的不適感蔓延全身,惡寒從脊背躥起,再從裸/露在外的頸項蔓延到了臉頰,臉頰倏地有一種冰涼感,張鈞若在各種鼓動著的內部噪音裏,想著這冰涼感是什麽,就被一陣惡心眩暈襲擊。

想吐,但不能吐在這裏,外面的世界還在喧囂,誰在講臺上喊著話,誰在不遠處囁嚅地回答……

他搖晃著站起身,捂著嘴邁開步子,周圍什麽被他刮得發出刺耳的響聲,眼前的白光被一塊一塊黑斑取代,最後是一片漆黑……

有人騰地躥起,桌椅發出一陣銳利的鳴響。

眾人還沒從張鈞若驟然倒地的震驚裏回過神來,“噔噔噔”的腳步聲響起,有人疾風驟雨一般跨過兩排座位,一個箭步躥到了張鈞若身前,把人從地上撈起來,抱在懷裏,疾步跑出教室前門。

一屋子人,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得呆若木雞。

窗外風雨如晦,醫務室裏燈火通明,張鈞若躺在一張雪白的單人床上,棉被已經蓋到了脖子,臉色慘白得跟身下的床單相差無幾。

醫務室王老師籲了口氣,悠閑地翻開一本《大眾健康與生活》,偶爾擡眸瞅一瞅坐在床邊一臉殷切的帥氣男孩,心道:這是多麽深的同窗情誼啊,像在看護戀人一樣。

這小子一頭雜毛,進來的時候慌慌張張,言語急躁,粗聲大氣,莽撞無端,實則頗為細心周到。

“老師,這葡萄糖點滴太涼了,拿熱水溫一溫再打吧。”

“老師,這裏有沒有熱水袋,發熱貼之類的,他胃脘痛,要溫著胃才能好受點。”

“老師,這被子太薄了,現在都換季了,有沒有厚一點的被子。”

“老師,有沒有止痛的藥啊,能加在葡萄糖裏打嗎……”

“老師……”

王老師回憶了一下剛才的情景,不禁皺皺眉,在醫務室裏一向悠閑自在慣了,剛才差點被這小子忙叨死,被指使得滿頭大汗、手忙腳亂。

“老師,他就是低血糖,沒有其他毛病吧?”曲淩恭又來忙叨她……

“血壓心率都正常,體溫也正常,就是血糖值偏低,就目前來看,沒什麽大毛病,但是身體比較虛弱是真的。再精密的檢查我們這裏也做不了了,如果不放心的話,讓家長帶著去大醫院細細檢查一遍吧。”

王老師對這個一臉關切的帥氣少年並不厭煩,相反還有點欣賞,語調溫柔地給他講解。

“哦,謝謝老師,那他現在身體這麽不好,應該吃點什麽對身體有益的東西?”曲淩恭問。

“這個啊,很多啊,比如魚蝦啊,瘦肉啊,蛋奶啊,主要是優質蛋白,男孩子長身體的時候,蛋白質可不能少了……”王老師諄諄善誘。

“魚蝦、瘦肉、蛋奶……”曲淩恭表情認真地重覆著,像背課文一樣,要銘記於心……

王老師看了看曲淩恭那副認真模樣,心裏掠過一股暖意——多好的孩子啊,這麽會關心人,當初真應該一口氣生兩個孩子,這樣互相關心,相親相愛,是多麽美好的畫面啊。

下課鈴聲響起,醫務室裏的圓鐘指示時間是5點30分。高二是有晚自習的,從6點30到8點30,而醫務室老師不用坐班到那麽晚。

王老師悄然走到張鈞若床前,擡眼看了看就快要見底的葡萄糖吊瓶,熟稔地拔掉了張鈞若手上的註射器,囑咐曲淩恭道:“他還睡著,你在這裏陪他吧。鑰匙給你,走時一定把門鎖好。”

曲淩恭答應了一聲,跟王老師道謝。王老師看了看窗外的大雨,才五點半,天陰得就像午夜一樣。

沖著曲淩恭笑笑,又叮囑道:“外邊雨大路滑,車一定很堵,早點通知他家人來接他比較好”

“嗯。”

“啊對了,”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,王老師從辦公桌上拈起一張表格,遞給曲淩恭,道“這個麻煩交給他,讓他帶回家給家長看看,上面有一些健康建議。”

曲淩恭答應著接過,王老師悄然帶門離開。

是一張身體狀況檢查表,上面填寫著各項體征指標,一些數字的含義曲淩恭一知半解,看到最下面的健康建議欄裏寫道:該生血糖值偏低,疑是低血糖、貧血,建議今後註意飲食,少食多餐,按時進食,加強營養,補充優質蛋白質食品……

曲淩恭把這段話在心裏反覆閱讀了幾次,再看最上面的一排基本信息表格,姓名:張鈞若,性別:男,出生年月日:200x年2月27日,年齡:16歲……

2月份的!跟李允岸一個星座——雙魚男。

怪不得性格這麽古怪。李允岸也是,原來是一身痞氣,不知怎麽,就溫柔了。估計張鈞若以後會是溫柔著溫柔著,就痞了。曲淩恭想到這裏不禁好笑。

曲淩恭默默把2月27這個日子暗記於心。

整潔明亮的醫務室裏,一片寧靜祥和,耳中只有張鈞若輕淺的呼吸和窗外颯颯風雨聲。

兩人一躺一坐,像被流放到一座平靜安樂的無人島,屋外的風雨就像環著島嶼的驚濤駭浪,更襯托出一室的安心寧靜。

曲淩恭看著張鈞若一張清雋秀氣的小臉,過於白皙的皮膚細膩光潔,泛著玉石光澤,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射出兩道扇形的陰影——睫毛真長,隨著主人的眼球轉動,微微顫動。

在做夢吧。曲淩恭想。

可能是夢了噩夢,張鈞若微微皺起眉心,嘴裏溢出幾聲若有若無的抽泣,呼吸一度紊亂,身體也跟著不安的扭動起來。

像是被什麽蠱惑了,曲淩恭用雙手撐住枕頭兩端,俯下身去,他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麽,他只是不想看到張鈞若露出這樣的表情——想要安慰睡夢中的人,想要撫平他眉心的深痕……

四目在無法對上焦距的距離相撞,曲淩恭被張鈞若一瞬間爆發出的驚人力量推了一個趔趄,差點絆倒。

這麽一推,曲淩恭清醒了過來,他訝然地捂著嘴,神情恍惚。剛才他想做什麽?他俯下身,張鈞若的臉越來越近,他望著張鈞若蒼白的薄唇……大腦迅速地閃回——他想……他想吻張鈞若?!

擡眼看到張鈞若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驚駭的神情,他想要為自己解釋幾句。

慌亂地說著支離破碎的話:“你、你醒了?那個……啊對了……外面下雨了……老師讓你醒了以後,通知家長……讓他們來接你……”

熬過了最初的驚愕茫然,張鈞若終於認出自己所處的空間,被放空的記憶一瞬間飛回了腦海。

對,生物課在寫卷紙,他胃痛得死去活來,然後……然後有人丟給他一個紙包,那紙包掉在地上,上面黑體字寫著“給張鈞若”,後面還塗了一個惡趣味的桃心。李老師撿起紙包拆開——是女人痛經時用的東西……青白的指尖抓緊胸口的衣服,張鈞若深深闔了一下眼,身體一陣搖晃。

曲淩恭看著張鈞若一瞬間神情的變化,知道他想到了什麽,趕忙上前解釋。

“不是的,不是的,不是你想的那樣。那些是駱可可的,我管駱可可要的……”他一著急,語言毫無重點。

“我不知道是那些東西的,真的,我沒有那種意思……”曲淩恭前言不搭後語的慌亂解釋。他為自己在關鍵時刻大腦短路,焦躁不已。

他欺身上前,單腿跪在雪白的床單上,雙手緊緊抓住張鈞若瘦削的肩膀,對上他的眸子,沈聲道:“張鈞若,聽我說,這是個誤會,我不是要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察覺到手中的異樣,曲淩恭怔住了,在知道那是什麽後,他像被火燙到一樣,倏地縮回了手。待反應過來,人已經向後退了幾步,僵直在當場。

曲淩恭握緊了雙拳,把指尖狠狠攥進手心,攥得微微顫動,才能抵抗心中湧起的痛心錯愕。

剛才,握著張鈞若雙肩的時候,手心裏傳來的顫動讓他悚然而驚,那神經質的顫抖像是從張鈞若骨骼中心發出的激烈抗拒,沿著手指的皮膚灼傷了曲淩恭的心。

一時情急,他忘了張鈞若怕他,怕到會發抖的那種。

一陣挫敗感,讓曲淩恭有點不敢去看張鈞若的臉。如果說這次是個誤會,他可以解釋清楚,那上次那沒頭沒腦的一腳又該怎麽解釋,因為那一腳造成的傷害,那人會在他靠近時控制不住的發抖,那要怎麽解釋?

還要那人忍著全身的顫動聽他曲淩恭解釋嗎?他把視線斜斜投在地上,看到自己腳上穿著的那雙限量版的亮藍色跑鞋——那天踹倒張鈞若的那雙鞋。

他從來沒有正式為自己的誤會道歉,卻有臉為張鈞若的誤會奉上完美的解釋嗎?

那一腳踹在人體最柔軟的部位上的那種奇異綿軟的觸感還在,他覺得有火在悶悶地炙烤他的右腳,力量像從腳底抽走了一樣,他有一點無法支撐自己的重量。

張鈞若皺著眉,攥緊了身旁的白色床單。被發現了,被曲淩恭發現了自己極力想掩飾的,最卑微最軟弱的部分,這樣的認知讓張鈞若羞憤難當。

“曲淩恭……”張鈞若垂著頭,盯住地上一點。

曲淩恭茫然擡眸。

“我求你……別再招惹我了……就當……就當沒有我這個人吧……就當,我不存在……讓我好好讀完高中……我……我保證不會主動跟你說話了……不會主動惹你了……”

張鈞若低低的嗓音夾帶著哀戚和懇求,讓曲淩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,喉嚨裏像噎著什麽東西,他覺得說什麽都很無力。

張鈞若只想離他遠遠的,為了達成這個目的,不惜哀聲求他。

喉嚨裏一聲微不可查的輕笑,笑自己自因自果,自作自受。一股悲戚涼意從心底湧起,蔓延全身。曲淩恭眼眶酸澀,他難耐地瞇起眼睛。

張鈞若默然挪到床沿,戒備地擡頭看看曲淩恭,才俯下身穿鞋,腳步有些踉蹌。

打開門時,走廊裏不知哪裏的窗戶沒有關嚴,冷冽的寒風穿過張鈞若與門之間的空隙,灌進室內,灌滿了剛剛還一室溫馨的房間。

曲淩恭怔怔地佇立在原地,望著張鈞若蕭瑟的背影消失在門前。

他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心跡——他喜歡張鈞若。

大概從更早的時候起,他小心翼翼地,帶著一絲苦味地關註著張鈞若的一舉一動。在潛意識裏默默計算著跟他的距離。然而,在這種淒涼無望的境遇裏,他正視了自己的真心。

☆、東邊日出西邊雨

生物課上這件事,算是不了了之了,張鈞若猝然昏倒讓在場師生都不知所措,而曲淩恭第一時間沖出來施救,又讓所有人看傻了眼。下課鈴聲適時響起,幾個同學追著曲淩恭跑出教室,又讓事件失去了追究的必要條件。李老師最後只能斥責幾句,恨恨作罷。

除了兩位當事人,只有物品的主人駱可可和方一菲知道整個事件的始末。

課間。

“可可——”一聲清脆嬌柔的呼聲從教室前門傳來。

曲淩恭下意識擡頭瞥了一眼門口的三個女生,驚訝於她們不同於一般高中女生的裝扮。

三個女孩身材都很纖細苗條,其中一個紮著略顯幼稚的雙馬尾,發梢處削得極薄,十分俏皮可愛。另一個女孩留著前短後長的頭型,很像日本古裝片。最前面的女孩稍微正常一點,只是用一個花球把長發收攏在肩膀一側,看上去溫柔懂事。

站在最前面的女生羞怯地向教室裏張望,又不敢靠得太緊,兩個發型奇異的女孩站在她身後,伸著脖子探頭探腦。

駱可可聞言摘下耳機,疾步跑到門前。

女生們見到駱可可,壓低了聲音打聽道:“聽說你們班張鈞若昨天昏倒了?”

“嗯……”駱可可不安地點點頭,回頭向沈靜如常的張鈞若望了一眼,眼神怯生生的,有一點“我不殺伯仁,伯仁因我而死”的內疚。

“怎麽會暈倒呢?生病了嗎?”兩個女孩急切地詢問,其中一人墊著腳,向教室裏張望。

“是被氣昏的!”駱可可咬牙切齒地轉頭瞪了一眼曲淩恭,憤憤地說。

“啊?”三個女孩聞言齊聲驚嘆。

“誰氣得他啊?”

“怎麽氣的啊?”

“好過分。你班有人欺負鈞鈞嗎?是不是那個……”

“就是那個……”駱可可雙眼圓瞪,正要一吐為快,肩膀被人從後面一把抓住扳了過來。

“一菲……”駱可可怔怔道。

方一菲向駱可可使了個噤聲的眼色。駱可可略點了點頭。回頭沖三個女孩道:“好了,好了,要上課了,別八卦啦。”

三個女生磨了一會兒,見問不出什麽,只好墊腳望一眼他們的“鈞鈞”,悻悻地走了。

看著外班三個女生走遠,方一菲把駱可可拉到走廊避人的一隅,跟她細細分析了一番形勢。讓她三緘其口,別傳到外班去,對當事人不太好。她覺得不一定是駱可可想得那樣。

聽完這話,駱可可撅起小嘴作勢要親方一菲的臉,方一菲忙笑著擋住。

兩人嘻嘻哈哈地走進門,無意間擡眼望了一眼兩位當事人,笑容瞬間凝固碎裂,方一菲仿佛看到了在一片歡聲笑語中,兩座遺世獨立的孤島,島上盤旋著暗黑的氣團。

而駱可可則看到的是兩只離群索居,與周圍氣氛格格不入的野貓。

午休鈴聲響起,曲淩恭一臉生無可戀地目送著張鈞若的背景消失在門口,低低呼出一口氣,眼簾垂下,盯著桌面一點。

有人用胳膊撞了撞曲淩恭的肩膀,曲淩恭鳳眼向上一挑,韓光宇端著淺綠色餐盒順勢坐在了他前座,“淩兒啊,你說你跟咱班張鈞若到底幾個意思?”

“啊?”有那麽明顯嗎?曲淩恭心下一驚。

韓光宇比著筷子,皺眉分析道:“昨天千裏救同學那一出演得真好,我可沒有那爆發力,能把一個男生從地上直接撈起來,你這臂力練得不錯啊。”

曲淩恭皺眉:“你到底想說什麽?”

“扯遠了,扯遠了,啊……那個……啊就是……”韓光宇極力找回思路,幽幽道:“經過這一次英雄救美,本來以為你倆關系能挺好吧,今天一看還不是,好像比以前更僵了,氣氛詭異啊,我有點看不懂……”韓光宇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。

運動會以後,曲淩恭隔三差五的神撩張鈞若的惡劣行徑,被全班同學看在眼裏,雖然深究起來,都是送水送奶,助人為樂的好事。可就是能讓曲淩恭做得不倫不類的。

每次都是胡攪蠻纏、反唇相譏,惹得張鈞若招架不住妥協收場。大家也是在心裏打了一連串問號——張鈞若運動會怎麽惹了曲公子?讓他變著法子找茬。

但是昨天的突發狀況,又是曲淩恭第一個反應過來,隔著兩排人墻第一時間沖出去施救,就讓觀眾們摸不著頭腦了。

曲淩恭不覺想起張鈞若昨天說的那些紮心話,心裏頓時泛起酸楚,嚼著嘴裏的菠蘿咕咾肉,如同嚼蠟,皺眉打起太極:“我跟張鈞若?我們倆挺好的啊,沒看我前陣子天天給他送東西嗎?”

“你是給他送東西,還是給他添堵啊?”韓光宇沒神經的反問。

曲公子又被一劍刺在心上,這飯真心吃不下去了,放下筷子,雙手扶額。

嗤一聲笑,曲淩恭聞聲眉頭皺得更深了,聽這聲嗤笑就知道是他另一個損友——馬志遠。

馬志遠手裏卷著本《古文鑒賞》,晃頭晃腦地走過來,一看就知道他要發表什麽精辟的“賤解”了。

“光宇啊,叫你平時多讀讀書,你就是不聽,看看,看看,書到用時方恨少,這點事兒看不懂?這不就是古人說的——東邊日出西邊雨,道是無晴卻有晴嘛!”

曲淩恭:“……”

韓光宇呆楞楞地眨了眨眼睛,沒神經的問道:“什麽?幾個意思?誰無情,誰有情?”

馬志遠從鼻腔裏擠出一聲悶笑,伸出大手撫摩韓光宇的頭頂,讚許道:“看不出來啊,悟性頗高——”

曲淩恭:“啊——!都給我一邊呆著去,讓我靜一靜!”

☆、護妻狂魔

曲淩恭這沒頭沒腦的初戀來得措手不及,還沒經過一個陽光明媚的開頭,就直接枯萎雕零了。想到這裏,曲淩恭眼眶酸澀,胸口悶痛。

因為外形俊朗,曲淩恭身邊不乏狂蜂浪蝶,從來也沒嘗過求而不得個什麽滋味。現在真的是天道輪回,讓他一償情債了。

什麽是初戀?自己清晰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一個人的話,他的初戀就是現在,就是張鈞若。

在懵懂出萌生,在清醒時幻滅,一種無望又短命的初戀。

老天真的往死裏玩他。讓他喜歡上一個男生就算了,還是一個連朋友也做不成,正常說話都不讓說的男生。他的初戀發話說——請你保持在原地,千萬別過來……

曲淩恭像一只受傷的狼一樣在金赤鋪地的操場上狂奔了兩圈。

“淩兒,別跑圈兒了,我們踢球吧。”不遠處,韓光宇向他招手。

“讓他跑,讓他跑,沒見過日劇跑嗎?失戀的人都要這麽跑的。”馬志遠勾著韓光宇的脖子,把他扯了回去。

太陽穴突突直跳,曲淩恭皺眉跑向教學樓。

恍惚間來到教學樓寬闊的樓梯,前面離自己二三級臺階的距離,一雙修長勻稱的長腿在眼前晃動。

曲淩恭跟在長腿的主人身後,亦步亦趨。前面那人走得有些慢,但心有所思的曲淩恭並不想超過他。

視線無意識地下移,那雙長腿的主人腳上穿著一雙白底黑標的三葉草運動鞋,雪白的鞋面纖塵不染……

“……!”曲淩恭心裏一驚,擡眼看前方那人的身形,怔怔地放緩了腳步。

那人不是張鈞若還會是誰?

臉上一紅,曲淩恭狼狽地轉身,擡腿要下樓,身形頓了一頓。

“張鈞若讓我別招惹他,又不是讓我別出現,一個班同學,難道我還能躲他兩年……”想到這裏,曲淩恭調轉方向,跟前方張鈞若保持一定距離,佯裝淡定,繼續向上走。

兩人一前一後靜默無言,張鈞若雙手捧著一摞習題冊,對後面的事無知無覺。後面曲淩恭眷戀地望著張鈞若纖細的脊背,心裏酸澀:只有這種時刻,才能跟他離得這麽近……

快到三樓時,兩個男生在十三班門口打鬧,一個身材壯碩的男生奔跑間,後背狠狠撞在張鈞若右肩上,張鈞若雙手捧著習題冊,霎時被撞得失去重心,一腳踩空。

練習冊嘩啦啦地飛出手去,人也跟著向後墜落。

張鈞若心裏一片冰冷,緊閉上雙眼。身後一個堅實有力的臂膀緊緊環住他的背脊,擋住他猛烈下沖的趨勢,待他穩住身形,雙腳站穩,才默然抽離。

張鈞若驚愕地轉頭望向身側,電光石化間,曲淩恭一臉的驚恐還沒有退盡,仍保持著右手緊緊抓著樓梯把桿,左臂伸出的姿勢。

曲淩恭對上張鈞若一雙清澄明澈的眼睛,只一瞬就馬上尷尬地收回了視線,手臂傳來扯脫的劇痛,他硬氣地一哼也沒哼,全當什麽也沒發生,繼續向前走。

剛才在走廊裏打鬧的男生,見張鈞若跟曲淩恭都安然無恙,就像沒事兒人一樣繼續嬉鬧。曲淩恭心都在張鈞若身上,手臂又撕裂般的劇痛,就沒去理會這兩個男生。走出去不遠,聽到身後兩個始作俑者譏笑聲傳來:“咦?這不是三班的暖宮貼痛經片嗎?啊哈哈哈——”

“哈哈哈哈——”

曲淩恭腦子裏轟地炸開了鍋,太陽穴青筋暴起。那個誤會終於還是被當成惡劣的玩笑,被好事者傳播出去,現在拿來嘲諷張鈞若了。

折返了腳步,像只發狂的野獸一般,曲淩恭欺身上前,一把揪住那個男生的前襟,把他拽到近前,抵在走廊的樓梯扶手上,兇神惡煞地比著食指,指著那人的鼻尖怒喝:“再讓我聽見你說那些話,就打得你媽都不認識你!”

另一個男生走過來,想拉扯曲淩恭的胳膊,被曲淩恭兇惡的眼刀一掃,也定在了原地。

滿意於兩人的面部表情,曲淩恭“啪”地松開那人的衣襟,冷眼看著那人後腰撞在樓梯扶手上,不去看一旁靜立的張鈞若,轉頭威風凜凜地走了。

那個被曲淩恭拽住的男生,待曲淩恭走遠才站直身體,整了整被揪皺了的前襟,低聲咒罵了一句:“有病吧……”

☆、國民初戀臉~

呲——肥瘦相宜, 鮮嫩多汁的後切肥牛肉在鐵篦子上炙烤收縮, 油脂紛紛滴落,惹起一簇明藍的炭火,焦香四溢。

席間兩個俊美少年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, 色彩清雅寧和, 設計青春時尚,讓人想起初夏的晴空白雲。

兩人唇紅齒白,身材頎長,特別惹眼。

一側的少年夾起烤好的肉片放進對面一臉郁郁的男孩碗裏。鄰桌的阿姨無意中看到, 頓時臉頰微紅,心生神往。

對面的男孩眼睛直楞楞盯著碗裏堆積成山的肉片,一臉興趣索然。

李允岸用疑惑的目光在好友臉上巡脧, 笑道:“你是大姨夫來了嗎?”

男孩因為這句“大姨夫”瞬間聯想到前不久發生的“痛經片和暖宮貼事件”,嗆了半口氣,咳了起來。

“哎……”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,曲淩恭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“冬天來了”後, 端起瓷杯, 用麥茶潤喉。

李允岸淡淡道:“這邊冬天來得太早了,我們家嘉嵐的別墅還是秋天, 山上楓葉都紅著,下周放假去嘉嵐玩吧。還能吃到今年最後一波河蟹。”

拿筷子戳了戳李允岸給他夾的烤肉,曲淩恭不置可否。

“允岸,我想死……”半晌,曲淩恭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。

“看出來了……說吧, 怎麽了?”

曲淩恭擡起黑如點漆的鳳眼,思忖這事怎麽跟李允岸說呢。他遇到了一個喜歡的人——但是他是個男的。

他決定迂回地探探口風:“你上回說你要演奏大提琴的那位,是誰啊?”

“嗯……應該是……我的初戀……”

“啊?”曲淩恭瞪圓了眼睛,他現在不能聽到“初戀”兩個字,聽到就心裏刺痛又激動莫名。

“你初戀誰啊?”

“不知道名字……”

“那她在哪裏啊?”

“不知道……”李允岸眼神裏有一瞬間的黯然。

曲淩恭慍怒道:“你在耍我!”

“沒有,真的不知道。”

曲淩恭想想也說得通,可能是驚鴻一瞥,一見鐘情,“哦,那她長得什麽樣,好看嗎?”

曲淩恭問出這一句時,心頭掠過了張鈞若清秀的臉,澄澈的雙眼。在曲公子此時的腦海裏,初戀都應該長成張鈞若那樣。張鈞若就是國民初戀臉。

李允岸眼神瞬間變得溫柔起來,連聲線都柔軟了幾分,“黑黑大大的眼睛,像咖啡凍,肉肉的小圓臉,像某種小動物一樣,大概八九歲的樣子,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,覺得桃花都開了……”

李允岸回憶起此生經歷過的第一次悸動,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胸口。

對面曲淩恭卻傻了眼,“八九歲……你、你是——戀……”

知道好友在誤會什麽,李允岸慌忙解釋:“那是很久的事,那時我才十三……不過那人如果還活著的話,現在應該也只是初中生……”

“什麽叫如果還活著……”

“就是……沒什麽,那之後沒有聯系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看著好友眼中閃過的悵然之色,曲淩恭再一次確定了初戀都是折磨人的。

曲淩恭吃吃地說:“我……我發現我喜歡上一個人……”

“張鈞若?”李允岸想都沒想,脫口而出。

“……”曲淩恭悚然一驚,睜大了眼睛瞪著李允岸,他還沒想要和盤托出,只想借個女生的引子跟好友說說。

李允岸看著好友半張著嘴,一臉癡呆的神情,不禁失笑。

“……有那麽明顯嗎?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、我喜歡張鈞若……你不覺得奇怪嗎?”

“奇怪啊。”李允岸頓了頓,曲淩恭做好準備迎接好友的當頭棒喝。

“我奇怪你這品味什麽時候上去了。”李允岸嘴角漾起一絲笑意。

“啊?”曲淩恭把嘴張成O型。

“鈞若挺好的啊,長得好,腦子好,人安靜,球打得也漂亮,稱得上完美了。”

曾經好友誇讚張鈞若的話,在曲淩恭耳朵裏都是刺耳的聒噪,恨不得揪著好友的耳朵把被張鈞若洗過的腦漿倒出來。

現在事易時移,他已經成了“張鈞若中毒重癥患者”,聽著這話,一種說不出的甜蜜在心裏蕩漾。好像在說你媳婦真美真好真賢惠一樣受用。傻呵呵地頻頻點頭。

“可是……”李允岸瞄了一眼好友一臉花癡的傻相,話鋒一轉。

曲淩恭:“怎麽還有可是……?”

“可是,總像是極力壓抑著自己一樣,跟人巧妙的保持著距離感,有時看到他明明笑著,卻有一種他下一秒就會哭出來的錯覺……”李允岸淡淡地說。

“……”聽到這裏,曲淩恭也沈默了,他深以為意。

“哎——”重重地哀嘆了一聲,曲淩恭戳著篦子上一塊烤焦了的五花肉。

“就因為這個意志消沈啊?你們進展到哪裏了?”

“進展到……進展到……”曲公子一時詞窮,“進展到……張鈞若求我別招惹他了,讓他好好讀完高中……”嗓子有些沙啞,曲淩恭一嘴苦澀。

“你直接去跟他告白?”李允岸瞪大了眼睛。

“沒有,我就是、就是瞎撩,把他撩煩了。”

“哦,那也沒什麽,他就在身邊,總有機會嘛。”

李允岸優雅地夾了一筷子風味腸放在嘴裏。

“允岸,你是怎麽看出來的?”

“就從你踹張鈞若那一腳以後,有點苗頭,心理學上說人會愛上傷害過他的人,也會愛上被他傷害的人。”

李允岸繼續說:“下周末去我家嘉嵐的別墅吧,那裏有很多心理學的書,可以借你看。還有小白,小白生了好多小小白。”

“原來如此,好吧,就陪你去看看那些兔崽子好了。”

☆、偷包賊~

兩人站在黃葉堆積的路旁等出租車, 穿著酒紅色校服的女生三五成群地從兩個少年身邊走過, 一兩句竊竊私語隨著寒風灌進曲淩恭的耳朵裏。

“是星憶中學的校服。”

“這倆男生好帥啊!”

“真的好帥,我們學校怎麽沒有這麽帥的男生。”

曲淩恭得意地捋了捋頭發,一個站在不遠處的男孩映入了他的視線。

男孩看上去瘦瘦小小的, 皮膚黝黑, 穿著不知哪所學校的土黃色校服,衣服松松垮垮的,更顯得膚色暗淡,衣著邋遢。

他在人群中很不顯眼, 吸引曲淩恭註意的,是他身後跟曲淩恭相同牌子,相同款式的限量牛皮包。那個簇新的深咖色手工包, 套在瘦小土氣的孩子身上,非常突兀。

一輛出租車停在了曲淩恭和李允岸身前,像是中邪了一樣,不顧李允岸的呼喚, 曲淩恭向那個孩子走近了幾步, 看清他身後背包上印著的忍冬花花環和“星憶私立中學”字樣後,伸手一把抓住那男孩纖細的手腕。

陡生變故, 李允岸打發了出租車,疾步跑到好友身旁,“怎麽了?你——”

被抓住手腕的男孩也嚇了一跳,一臉驚恐地看著曲淩恭。

李允岸見好友死死攥著男孩的手腕,自然而然想到了偷竊。

“你錢包被偷了?”李允岸疑惑地問。

公交車站上, 大爺大媽一聽這話,好奇地圍了上來,打算看白撿的熱鬧。

“你這個包是哪兒來的?”曲淩恭問。

大爺大媽頓時眉飛色舞,異常激動,嘴裏嘖嘖有聲,手指比劃道:“偷包的!”

“這麽小就偷包。”

被問的男孩一臉錯愕,被四周遽然圍上來的看客指指點點,說他是偷包的,一瞬間不知所措,既害怕又委屈,眼圈都紅了。

李允岸聽到曲淩恭提到包,待看清孩子背著的牛皮包後,趕緊抓著曲淩恭的手說:“恭、你先放手。別嚇壞小孩。”

待曲淩恭松手,李允岸擠進兩人之間,祭出親和笑容,溫聲說道:“哥哥們是星憶中學的,你看”,他手指拈起左胸前的忍冬花刺繡,接著說:“你背著的這個包也印著我們學校的校名,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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